重温“古尔德神话”丨他了解这是个八卦世界;他从不听从金钱召唤,总感到另一种使命的存在。
https://v.qq.com/txp/iframe/player.html?vid=z0129x7bx7f&width=500&height=375&auto=0《哥德堡变奏曲》(1981年)
重温“古尔德神话”
2012年是加拿大钢琴家古尔德去世30周年,音乐界有一系列纪念活动。笔者也曾撰文,谈他的弹奏与生命自由之间的关系。但“古尔德崇拜”是近半个世纪的神奇现象(无论乐迷,还是在音乐圈内),至今仍热度不减。今天重温这个神话,清点他的遗产,也许到了较为稳妥的时候。
1998年,上海出版社推出过杨燕迪先生编著的《孤独与超越:钢琴怪杰古尔德》一书,是古尔德之名在国内第一次全面传播的开始。其后关于古尔德的译著出版,但影响力不可与前者同日而语。在书中,读者见识了“古尔德神话”的全球存在。此前的1997年,由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发行,冯川编译的《世界钢琴大师自述》, 以及2001年上海百家出版社推出的美国杜巴尔撰写的《键盘上的反思:世界著名钢琴家谈艺录》两部书,让国内乐迷先后感到了古尔德的魔力。书里面,钢琴大师似乎有种约定,除了谈自己的艺术外,大多要兴奋之至地说说古尔德,仿佛都见证了钢琴王子诞生的传奇。
但古尔德三十几岁时就厌恶在音乐会上演出(这种选择,在今天看来当属“另类”行为)。一个功成名就的青年演奏家,放弃名利双收的前程,让乐迷匪夷所思,也叫媒体大跌眼镜。为什么这样呢?首先,在于他的天生敏感,不愿被演出商控制,过满世界游走的动荡生活。其次是他从不听从金钱召唤,总感到另一种使命的存在。他说,弹奏者与听众之间的交流从来就没有可能。为此,他在后来制作的与钢琴家鲁宾斯坦、小提琴家梅纽因的对话里,不解地问他们,为什么需要现场,渴望听众的激发呢?当然,鲁宾斯坦与梅纽因的回应,与古尔德的感受完全是两回事。这些老演奏家渴求与观众互动,而古尔德根本就不相信这种互动,进而诋毁这种互动。
从本质上讲,古尔德是个独语者。他无论年轻时在加拿大、美国演奏,还是在前苏联演奏,都有无数个知音。但他从不认可似是而非的知音的存在,预言演奏会这种形式不久会消亡。他藏身在江湖之外,几乎度过了后半生,为的是不被世界“控制”,而自己要做“控制”一切的高人。
“古尔德神话”的建立,大多来自媒体。他了解这是个八卦世界,人们关注的不是他弹了什么,而是他穿了什么,用了什么。作为对八卦的刺激与反动,他深知媒体对大众的催眠作用,于是戴手套,使用父亲给他做的低矮琴凳,控告他人对肩膀的伤害,尽力使用现代媒体的传播作用。他还知道攻击大师的效力,拿莫扎特开刀,说他“死的不是太早而是太晚”,一时成为回响在乐迷与学者头顶的闷雷。他太知道颠覆神殿的那只大闹天宫的猴子的意义了。但攻击莫扎特享乐主义的同时,他又演绎他的作品,折磨并弄乱那些他身后盲从者的心思。
不举办音乐会,有一阵子古尔德痴迷作曲。但作曲与演绎既定经典文本是两个界面的事情。他录制过自己的作品,但这些作品相对于巴赫等大师还是乐思有问题,无论力度还是结构,都有乏力之虞。一个经典文本的演绎者,和作曲大师之间的差距,相信古尔德所感受到的一般乐迷难以想象。能够演奏巴赫,与成为巴赫,有若干光年的距离。蔑视莫扎特,但写出莫扎特那样灿烂的乐章,实在太难了。
时代的迷乱过后,今天依旧震撼听众的还是演绎过巴赫的古尔德。他的作曲才能存留问号,对大师的评价也不够公允。但作为一个巴赫的传播者,他的确改变了先前的演绎方式。巴赫作品中的线条,任何一个点和整体之间的关系,被他看似奇特的表达展现出来。此前,对巴赫键盘音乐的演绎多是飘忽的,古尔德以反叛与先锋的方式,把旧时的巴赫表现为结构的巴赫;把不清晰的巴赫,表现为清晰的巴赫。也就是说,他把古典的巴赫改变为理解中的诗学巴赫,从而接近了神学的巴赫——由美学转化为诗学,再抵达神学的巴赫。古尔德毕生的意义就在于成为此间传递的链条,这才是“古尔德神话”存在的基础,其余的烟雾,会随着时间逐渐散尽。(本文原载《深圳特区报》,2013年6月6日)